(文字摘要)在香港贴四通桥海报的年轻人 cover

(文字摘要)在香港贴四通桥海报的年轻人

10月13日中共二十大前夕,北京四通桥有人挂起两条横幅抗议中国的防疫政策,这一举动引发了海内外的中国“反贼”群体关注,随后在上海、北京等地都出现了声援四通桥抗议人士的标语,在海外,中国年轻的留学生们也开始张贴海报、举行集会。

而在香港,也有一群这样的年轻人,在香港越来越受限制的环境中仍渴望发出声音,悄悄地张贴海报。10月25日,更有新闻爆出一位27岁的内地男性因为在立法会门口张贴相关海报被以“煽动意图罪”拘捕。

这一期“十四亿分之一”的嘉宾是其中一位在香港张贴海报的内地人,ta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行动?在贴海报时,ta是否有恐惧?做了这件事,又可以带来什么改变吗?ta和我们分享了自己的想法和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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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四通桥新闻的当天我正在上班,上班划水的时候看到有个内地的朋友把四通桥的标语的照片发到了Telegram群组里。那个群组平时是让内地朋友相对安全地谈论时政方面的议题。当时我对四通桥这个地理位置没什么概念,就去Google了一下,结果非常非常地震撼:它是在北京一个比较中心的地带,旁边高楼大厦林立,而且它是发生在北京这个权力的中心,又是在一个非常敏感的时间,在二十大的前夕。

我的第一感受是非常震撼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用简中的文字和语言写出这么铿锵的反对的口号了。这也和这些年简中互联网的环境有关系,例如一些网友谈政治色变啊,有时候把政治缩写为zz啊,包括我们这些同温层的朋友,为了安全起见也会在表达一些意见时使用缩写,就很难有这种直白的文字的表达。桥上的标语是用一些非常简单的文字和语言写出的口号,又非常有水平,层层递进到「不做奴才做公民」。所以当时看到就特别地震撼。

震撼之后就是陷入了一种深深的难过,明白做这样的事情在中国一定是会遭受非常严重的后果的,他也做好了承担这种后果的准备,相当于是死士吧。当时在网上搜索四通桥事件,看到外媒还没有很多关注,但发现还有很多有良知的中国人在以非常隐秘的方式传播这个义士的举动,所以我的难过中就又带着一种复杂的感动。大家根据照片还在猜测现场是不是有自焚等更惨烈的行动,所以心情是很复杂的。

那个晚上看了很多信息,信息过载之后,就感觉非常无力。又觉得在香港目前看来跟内地相比还有些空间的情况下,自己能不能做一些事情。我之前上学的时候有一些贴文案的经历,贴文案也是香港社运比较普遍的一种抗争方式,所以就想到可不可以把四通桥勇士的标语打印下来,贴在城市的角落。第二天一早醒来也看到「公民日报」和「北方广场」——两个在这一次所谓的「印刷革命」中起到非常重要作用的Instagram账号——上面已经有很多朋友做好海报了,当时就在上班期间把海报打印了下来,把它做成大概是手掌大的、类似于贴纸的形式,方便张贴,打算下班之后就去贴在城市的角落。

准备好这些文宣物资之后,心里当时是有一些顾虑的。「公民日报」和「北方广场」上有发布不同版本的海报,我出于安全的考虑,没有选择非常直白的反习的内容的海报,因为我觉得香港现在的形势可能不太适合,所以还是选择了最基本的「不要……不要……」的这几句标语,打印下来。在准备贴海报的过程中倒是没有别的恐惧的部分了。香港本来就是一个CCTV非常多的城市,更早之前在「六四」的时候,有香港市民在香港盖印「六四」两个字,印在街头废弃的床板上或者街边,这样都可以被警察抓到,我觉得这个事情蛮恐怖的,监控已经无孔不入了。所以我觉得我害怕也没用任何意义。虽然香港的监控非常多,但是可能做行动就是需要有一种情绪和动力去做的,在那个瞬间有很多恐惧也是会自己放下的。加上之前有过类似的行动经历,我觉得目前在香港贴了海报还不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如果有预估一些后果的话,自己 也是可以承担的,所以还是去做了。

关于贴在哪些角落我是有一些设想的。我平时走在街上会留意街边各个地方有什么样的文字或者是痕迹在,因为我来到香港已经是一个社运抗争后的时候了,所以我还蛮想在城市里发现一些大家曾经抗争过的痕迹的。比如说我下班等巴士的时候,在巴士站牌就发现上面曾经被社运的朋友贴过连登的小猪、蛙蛙,还有一些抗争的口号,虽然被撕掉了,但我还是看到了痕迹。所以我第一步就想先把贴纸贴在巴士站台,因为我可以在等车的时候看到这个东西,那可能下一个在等车的时候也可以看到(我贴的)。我的目标没有很大,没有要很多市民看到中国正在发生什么事,但凡有一个人看到我就满足了,所以就抱着这样的初心就首先贴了巴士站台。

我也想贴在一个可能会聚集到比较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地方,所以后来选择了贴在油麻地的电影中心附近,因为它是非常多文艺青年会去的地方,我觉得大家应该也有一定的对自由的向往,或是对基本的权利的认识,可能会有一定的受众吧,所以贴在了那个地方。四通桥事件发生不久后的那几天是香港本土的独立乐队My Little Airport的演唱会,他们连续开了几天的演唱会,所以我也在演唱会排队的过程以及散场时用AirDrop的形式发给了在场的来看演唱会的人。以及那天晚上在铜锣湾附近,想起不久前看到蔡明亮的一个纪录片,「良夜不能留」,是用固定镜头拍了很久2019年社运期间铜锣湾的街景,就是川流不息的人流这样子,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当时看片子的时候注意到有铜锣湾的一座人行天桥,我们后来就找到了那个天桥,也把海报贴在了天桥的附近。

在一个实体的真实存在的空间里贴海报肯定是有一些害怕的,首先是担心,心里总有些恐惧说,会不会有一些中国人经过我的身边,或者有一些蓝丝经过我的身边,我感觉这是已经刻在了身体深处的一种深深的恐惧是,害怕一些因为政见分裂的问题,让我的安全受到威胁。还有一个就是担心自己贴海报的这个动作会引发大家的关注,可能因为我是比较社恐的人,不希望大家在我贴的那一瞬间太注意到我,我比较期望的状态是我贴了之后默默地走掉,接下来再可能会有有心人看到。

贴海报的时候,是有少数人有留意到我贴这个动作的人,但是她们应该并不知道我正在贴什么,因为当时是下班的高峰期,大家可能也没有顾得上这个人在鬼鬼祟祟做什么。不过我还是希望贴了之后会有一些朋友可以看到,所以我拍了照片,发在了我Instagram设置为私密状态的一个账号上,只有一些很亲密的朋友和同学才看得见,也希望他们可以去看看我贴的文宣还在不在,或者是希望他们可以加入进来。

我贴了海报之后,还是有蛮多同学和朋友也在当天晚上有一些行动的,就是在上下班途经的区域或者专门选择一个地方去贴海报,还在上学的朋友也会在自己的学校贴民主墙。大家的反馈首先是觉得贴贴纸的形式是一个比较可取的方式,因为我是把海报做成巴掌大、在后面贴上固定的双面胶,贴的时候只要用非常简单的动作就可以贴上,就没有像贴A4大的海报那么复杂、更可能被大家注意到这个动作。可能有朋友觉得我的形式是可取的。但我不觉得她们完全是被我鼓动,因为就在那几天世界各地的华人朋友、留学生朋友也做了非常非常多的行动,感觉大家就不是因为一个个人的行动者受到鼓动,而是就在这段时间大家很紧密地产生了一种联结,觉得我们可以站出来一起做一些事情,所以还蛮感动的。

我想在香港做关于四通桥事件的声援的行动,主要还是因为来到香港之后发现很多中国的议题有可能是不被香港人、特别是本土派自由派的一些人士关注到的,因为19年之后社会已经太撕裂了,也已经到了中港矛盾仍然非常对立的时候,特别是在网络舆论场非常地对立,所以我希望当我身在香港,如果我们作为原生身份是中国人的人,都不关注自己曾经生活的土地发生过什么事情,那就不要指望香港人可以像89年、像汶川地震时候那样继续关注中国在发生什么了。所以这是很大的一个动力,令我去做这样的行动。

我觉得我也好,香港的其它朋友贴海报也好,全世界的留学生、华人做各种的示威也好,可能一时半会真的是没有办法撼动到这个非常庞大的极权的。但是首先我觉得这很像香港人说的一个概念,叫买赎罪券,大家觉得四通桥义士可以以牺牲自己生命的代价去做这个事情,如果我们坐视不管,没有一些声援的话,感觉自己的负罪感会很重,所以行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买赎罪券。

我在打印海报的过程中首先是选了其它的朋友发布给北方广场和公民日报的海报,然后我自己是打印了不要不要的标语是我自己亲手打出来的,打印的过程中我一瞬间想过是要用简体字还是繁体字,但是简体字是我做的选择,因为感觉首先它毋庸置疑是一个发生在中国内地的一个抗议事件,再加上我之前所说的我觉得简中世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语言,非常直接地来挑战权威了,所以我觉得用简体字是比较好的吧。

在这个持续蛮多天的、声势蛮浩大的印刷革命的期间,有一天看到了有一位内地朋友在香港立法会外贴了海报、也直接选了反习的内容,因此被捕的新闻。当时我第一下是接到「明报」的推送,我第一时间没有点开看,因为每一天这个城市有太多某某人因为什么被捕的新闻了,但是我再收到NowTV的推送,我发现这个被捕不是因为19年的社运,是因为发生不久的四通桥的事件,还是一个内地朋友选择把海报贴在立法会的外面。当时我整个的情绪和我看到四通桥事件的情绪几乎是一样的,我觉得它也同样地让我窒息,喘不过气。

首先,没有想到香港沉沦的速度还是如此之快,然后也看到新闻推送里有具体说警方在针对抓捕的过程中的一些说辞,比如警方说是这位内地人贴的海报有意图煽惑表达了一些对防疫政策的不满,这些字眼我没想道在香港还会出现,对防疫政策的不满也是警察认为可以煽惑公众的原因,这个让我非常无解。

然后当时心里的绝望还在于说,看到这一位行动的朋友他是来香港一年多,是拿工作签证来的,作为港漂,有一种特别的感同身受,就是,我们在香港的这一群……可以开玩笑说是「反贼」吧,这一群港漂反贼,其实来香港的时候是抱着一丝对香港还有自由的期待的,但是现在直接面临有可能遭遇到刑责,工作签证还可能收到影响,这个真的和自己的切身利益有非常直接的利害关系,所以作为港漂也非常感同身受,把自己带入了他的形势下,觉得这个代价是自己没有办法承受的。香港立法会目前来说是绝对的「公家」的地方,也是绝对的严密被监控的地方,所以各种无力就涌上心头。

想对听到这起节目的朋友们说,首先还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在做行动的时候,可以思考出一些策略,虽然是弱者的策略,但我觉得我们需要不断地练习,丰富我们的策略,在之后的历史进程当中,我们所做的行动也好,说过的所有话也好就不会是空洞的或没有任何成效的。一切交给历史吧,总会有光明的一天。